我把我的妈妈叫作“妈妈”，因为她生我；我把我的奶奶也叫作“妈妈”，因为她养我。

妈妈初为人妇时，生我却不会养好我。“妈妈”着急，就代她养我。

可以说，“妈妈”以前带小孩，一手抱男孩，一手抱女孩，还能随便做做家务。但当两个孩子换成我这么一个，就远没那么轻松了。

我小时候嘴刁。非奶粉不喝，非好奶粉不喝。当时的所谓好奶粉，就是特贵的奶粉，且对普通农村人家绝对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巨大花销。但“妈妈”牙都没咬一咬就买，一买就是三年。她说：“我的奶粉钱算什么？我孙女长大了赚大钱孝敬我！”她说完就笑，笑得好像看到我已经长大，已经赚了大钱，拿来孝敬她了。

等把我养大，她就更宠我了。她说我是她的“福星”，她说只要有我她就有好福气。她最喜欢打扮我，给我买漂亮的裙子，给我编复杂的麻花辫，编好迟迟不舍松手。上中学时我剪了短发，她气得不理我，只说：“不好，女孩儿变成男孩儿。我也没辫子可梳了。”不过她更乐衷于给我买衣服了。我穿着她买来的衣服上学，老师们都说：“你妈妈一定很有气质，才把你打扮得这样好。”

再到高中，我和我真正的妈妈住到城里，她孤零零待在老家。每次打电话来，她都哑着嗓子，可怜巴巴地问：“你为什么老不回家呀？”这给我一种“她已经很老很老了”的错觉，但其实她才六十多岁，头发还是黑的，活儿还能干得动。只是话越来越多，越来越多，好像已三生三世没有见我，一旦见到，就要像株迫不及待的凤仙花突突突突地把积攒了三辈子的话传给我，对我的措手不及却浑然不觉。她说的经常是这段话——你姑姑那时嫁了人，我想她想得不行，一个人躲在枕头边上哭。你看见说：“姑姑嫁那么远，奶奶想她也见不到，不如想我吧！奶奶一想我，我就让奶奶马上见到！”可是，等你也嫁了人，我想你又见不着该怎么办呀？

如果是以前，我必定认认真真儿地说：“奶奶当我的嫁妆，陪我一起去！”可是现在，我再不敢说出那样的话。我只看着她委屈地用手背擦泪，我将一条毛巾递过去，然后迷迷糊糊地盯着天空。天上，刚还眼巴巴瞅着的云，一会儿就飘到远方再找不到。更何况人。

周日晚上，我累得不行却实在不困，就忍不住想她。有时，我会把头埋进被单里大哭。我们一个一个都不陪着她，老家那空荡荡的院子她一个人怎么扫得完呢？就算扫完，她一个人瞪着那么大那么大的院子，是不是也好无助地大哭？

我知道，她再想我也不想我一辈子陪着她，她想我考上大学，找份好工作，一辈子顺风顺水，不受人气。我知道，我只能好好用功，让她看到，我可以过得很好，也让她安心，别再为我操劳。